不似京城有数千家酒肆,沙海的酒巷也不过五家。云放江以前驻兵沙海时管制严厉,不许行伍饮酒,违者严惩。是以沙海的酒巷是为过往商客准备的。
现下无兵戎之事,不仅商客,就是侥幸活下的沙海留守兵将也喜欢来酒巷。其中最大的这家酒肆名为“紫雀”,门口点着大红纱栀子灯在风里轻轻摆荡。此处虽然不比京城那些飞桥阑槛气派,但里头醉语不断,飞扑赌博声不绝于耳。从门外看着烛火晃耀也颇为热闹。
贺三省和两个押解兵进了酒楼,挑了处不显眼的位置叫了一斗糯米酒,准备边喝边骂骂那位抠门到嗓子眼的沙海典簿。
问有什么下酒菜?没有吃惯了的这脍那羹,而是上了盘儿兔和烤羊蹄。大盘呈上,食客自己提刀割来吃。贺三省虽然从了军,好歹也曾秀才出身,“我朝边地,连吃食都近腥膻胡类了。”
旁边背对着他们的酒客听言回头,“大哥外乡来的吧?沙海这儿的人这吃法可不是学北夏西辽胡羌鲜卑而来的,这是土生土长的天赐饭。”
想到沙海往北是大漠,往南亦是萧关那苍凉地界,哪里像江南鱼米乡吃得精致讲究,贺三省也不禁点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尤其是白家传了五代、后来让云放江接手的保胜军,大半兵员也募自北地。前几年枢密院年检时他在京里看过,保胜军内即便是女子,那块头体量也和江南厢军不相上下。这就是吃本地天赐饭养出的。
酒过两盏,身边的押解兵就开始骂起了谢蓬莱,“老子走南闯北这些年,三品大员也见过不少,还头回见这样抠门的八品假把式。一顿酒席都没有,还伸手管咱们要食券。难怪她穿着那般寒酸,我看她不嫁人就是做到死也不过是个八品。”
隔壁酒客索性扭过身,一盏酒置贺三省桌上,“没错。这姓谢的以前还是什么济北郡才女,十岁中秀才,十五岁就中了举。然后不晓得犯了什么事被流配保胜军,被云大帅聘为家师,还给她请了民籍。”
谢蓬莱的经历是酒巷经久不衰的下酒菜,就像食客们行善肉类吃多了,得来点酸口儿的继续消消腻,“她做大帅家师也管不好那云白鹭,那是谁?那是沙海城混不吝的一霸。谢蓬莱当年逼着她背《朱子》,结果云白鹭直接提着聘礼到她家门口说要娶了恩师,说索性天天花前月下,累了不妨再念经。”
贺三省等人一口酒都要喷出,“那为什么没娶成?”
“云放江就这么个女儿,她要是和女子结了亲,这保胜军以后归谁?那不是得乱了套。当然……”五万兵败如山倒,也就没后话了。
“那这谢蓬莱做典簿多久了?”另一个押解兵问酒客。
“得十来年了。为人且迂腐了点,但管治地方还是一板一眼,这儿不曾出过篓子。”食客砸吧了下嘴,“不过,这年头她不讨上头欢心,再能干也是八品,再神童也架不住人近中年呐。”
按说举人出身、入仕十余年也起码能到七品了。再有点门路往进奏院里奔,三俩年也能熬出个校理。谢蓬莱这升迁路子一瞧就是不会做人导致。
贺三省听到这话却也不再言语,他戎马蹉跎这些年,诗书文章早就丢到了脑后。成日里也只想着升官发财。能在这苦寒边陲熬十来年典簿的,也不是一般人。
几人又萍水一聚,再玩了几把飞扑赌博。贺三省输了一两银子,连连摆手说罢了,这一遭走沙海别说甜头没赚到,自己还要亏了饷银。
“那云白鹭就是你们押回来的?可知道她为什么回来?”这食客似乎挺担心。
“这我们不清楚,人送到,我们差事已经了结。”贺三省正说着话,一口酒水已经喷出来:云白鹭不晓得什么时候坐在他们一侧津津有味地吃着兔肉。
“这‘紫雀’厨子是不是换了人,怎地口味重了这么多?”云白鹭那双冷眼竟然笑着问那食客,“胡全,两年前你飞扑输了我四两银子还没给,这就来编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