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蒹送完货从工学院出来时,傍晚的大雨早已停了,马路两侧的积水也都退了,水泥地上只余零散的小滩积水,汪着路灯的光。回去的公交车八点半停运,现在跑着去车站估计还能赶上末班车。但她不想回家,更准确地说是不想回现在住的地方。讽刺的是,以他俩“假结婚”的状态,那里应该也算不上家。
来这座城市七年,林蒹第一次有了“无家可归”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刚来这里一无所有的时候都不曾有过的。那会他俩手头紧张,连正规招待所都不舍得住,黑旅店、仓库、批发市场,甚至火车站广场都睡过,他俩被骗过也被偷过。可那时候她压根不觉得苦,也没有觉得自己是在“漂泊”。
为什么呢?为什么现在都算是站稳脚跟了反而冒出这种想法?因为知道谈江野有心上人就觉得失了“依靠”吗?林蒹被自己蓦然蹿出的念头惊了一跳,脚步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把谈江野当成“依靠”的?在他俩领证之后或者更早之前?
不可否认,她来这里确实是因为他,刚刚十八岁,就凭着一腔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意气追随喜欢的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打拼。她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谈江野拿着婚前协议要求结束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以后她要怎么办,是继续以合伙人的身份留下,还是分得应有的份额后离开?
“姑娘吃饭啊?来来来,找个地方坐。”就在她发楞的时候,一张略显油腻的塑封菜单就塞到了她手里,林蒹本来下意识要推脱,可扑面而来的香气让她迈不开步。热情揽客的老板娘趁机把她拉到了自己摊位前。
这是靠近工学院校门口的一家卖粉面宵夜的店。店面很小,放不了两张桌子,老板就用折叠桌跟塑料凳子在人行道上占了片地,灶也支在门口,旁边挨着的折叠桌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塑料筐,里面都是可以挑选的食材。老板穿个白背心,一手擎锅,一手舞个锅铲,把一口铁锅颠得虎虎生风。炒得热闹时,火苗蹿得跟杂耍似的,十米外都能闻到热炒的香气。
林蒹从下午开始就什么都没吃,先前要送货又有满腹心思顶着,一点没觉得饿,现下被香气一勾,压制了好久的食欲几乎井喷了。她点了个蛋肉炒粉又要了一份绿豆沙,就找了张空桌坐下了。
大夏天的晚上,即使刚下过雨天气也不凉快,更何况她坐的位置靠近炉灶还在下风向,风一吹全是油烟跟热气,难怪就这桌没人坐。
林蒹把桌子稍微挪了挪,换了个没那么熏人的位置后,嫌老板的落地扇风不够,从包里摸出两页纸出来扇风,再嗦了两口冰镇过的绿豆沙,心里的躁意终于平息了几分。可没一会,她就听到了寻呼机声音,摸出来只看了一眼,刚刚因为食物稍有缓和的心情又烦躁了起来。
谈江野发来的,她本能地不想搭理。
刚把bb机扔回包里,理智却又回归了。其一谈江野从未说过他和柳含瑛的关系,他不过是去火车站接老同学来不及回来送货,算不上大事。其次,他俩又不是真夫妻,她就算觉得那俩人关系不一般又有什么资格跟立场闹脾气?真闹起来让谈江野知道了她对他的心思,到时候岂不是更加没脸?
林蒹想着,忍着内心的躁意跟老板娘打招呼说找地方打个电话就回来,给她留座。
“我们这也有电话,你就在这打嘛。”老板娘笑眯眯地指指门口挂着的招牌。林蒹这才看到除了炒粉炒饭炒面以外旁边还写着一列小字“公用电话,市话,按时收费,5角钱起步。”
挺会做生意。“行。”林蒹跟老板娘进了店里。
谈江野很快就接了问了她在哪,说是要过来接她。林蒹现在还真不想见到他,下意识就拒绝:“我自己回去就行。”
“都几点了,晚上打车也不安全。还是我过来。”谈江野坚持。
林蒹想,算了,再拒绝反而让人怀疑,于是尽量用和平常一样的口吻问:“我在门口吃饭,你吃了没?”
“没呢,你给我也点一个,跟你一样的就行。一会见。”谈江野说着已经挂了电话。
林蒹放下话筒,回头叫老板娘加了一份加量的炒粉,把饭钱连同电话的钱都付了,又回到那张有些油烟熏的桌子前继续等饭。她的炒粉先好,上菜的时候老板娘问她:“你男朋友的那份要等人到了再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