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琰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二十年,第一次像现在这样失语。

    “县尊年少有为,能来到我们这个小小的金原县实在是荣幸,”邹乡老笑眯眯的推了推自己身后的几个小郎君道“这都是我家嫡亲的儿子,县尊可有看中的?”

    宋琰在都城有个称号,叫做玉玦女,说她这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块温润无害的宝玉,偏偏又决绝果断的很。

    现在,就算她再怎么习惯伪装成无害的样子,也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几个小郎君看上去尚未及笄,瘦弱怯懦,别说是跟边境上身体强健,能上马弋弓的郎君比,就算是都城那些被拘在闺中,瘦弱的一阵风能吹走两个的大家郎君,看上去也比这几个孩子要健康的多。

    这邹家在四十年前来到金原县之后,敛财不少,绝不至于堂堂粮商,连孩子的几口吃食都供不起。

    见宋琰面色冷淡,头发已经花白的邹乡老挥了挥手,让几个孩子退下,自己拄着一根金头乌木的拐杖,慢慢踱到大厅最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颇有些散淡道“宋探花可能还不太了解我们金原县的规矩,这大街上四处奔走的那些可不是什么好人家的郎君,您家里那位我呢也有耳闻,这经商的男子,能干净到那里去。”

    见宋琰站在原地,只是看着她不做声,邹乡老又道“您呢也别觉得我多嘴,我也没让您怎么样,就是作为长辈,给您提个建议,这一处有一处的风俗,您可不能凭着性子胡来。”

    似乎是对‘胡来’这两个字有些惊惧,邹乡老带来的一个孩子似乎站立不稳一样,原地晃了晃,险些碰倒门后面半人高的花瓶。

    见那孩子惊恐的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宋琰正要开口安慰,却见邹乡老斜了一眼刚刚站不稳的孩子,小男孩登时捏紧了穿在身上极不合身的织锦大袖宽衣,一句话不敢说的站在原地不动了。

    宋琰本想问问邹乡老为何如此严苛,又怕会害了这个孩子,只能闭口不言,见此情形,坐在椅子上的女子有些不屑的笑了笑,看宋琰的眼神,也更加轻视。

    见她一副有恃无恐的做派,宋琰强忍了口气,做出一副惊疑不定的样子,不再看墙后面的孩子,只是接着前面的话道“在下初来金原,连家眷都还未曾安置好,怎么就成了乡老口中的胡来之人?”

    邹乡老捏了捏自己的袖口,让人隐约能看见蓝色暗花的条陈一角,笑道“您到底是都城来的,这固原城的人自己的行事方式,哪里就好一朝一夕就摸清楚了呢,我劝您啊,别什么都不知道就往前冲,将军说喜欢您,那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见宋琰的脸色已经隐隐有些变化,知道她看到了袖子里的东西,邹乡老便不再多说,而是堂而皇之的坐在县衙的大堂上,像是个长辈一样慢条斯理的跟宋琰讲了些固原有的没的的风俗,一直磨到酉时过,一个穿着镶金线长衣的随扈来请她回家,这人才慢慢的站起来告辞。

    见宋琰没什么挽留的意思,她也不恼,笑眯眯的走出了县衙大门。

    初春日短,此时已经是夜幕初垂,宋琰站在原地,看着邹乡老坐过的椅子,有些沉默。

    她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年了,这种事情并不是第一次见,只是像邹家这般,行事毫无顾忌的,到底是少见。

    平复了一下有些沉重的心情,宋琰回到应劭收拾出来的账房,写了张两张条子,盖上自己的印章之后,将门外的初一叫了进来,嘱咐她道“你找人将这两封信分别送往固原城李蛰将军,跟襄原城郑漠将军处,从后门走,莫要让人发觉。”

    这侍女初一是跟着宋琰从小长大的,她点头道“您放心,我待会儿就让初三去做,她熟惯了,不会让人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