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尚帕涅先生婉拒了拉法耶特侯爵的帮助,那么侯爵也不会再三强求,毕竟一位军官献殷勤的对象总不会是一个肥胖的老头儿,虽然尚帕涅先生身上如今挂满了各种时髦的要素——不比任何一位贵女差。
要侯爵说,他也愿意慢慢地策马走在悬铃木大道上,一边享受着枯叶碎裂的时候发出的沙沙声,以及干净的水流与茶花的芳香,一边左右张望,他在第一次踏进巴黎的时候还是一个孩子,因为母亲受到蒙庞西埃女公爵的喜爱,才从父亲来到她身边(那时候夫人已经与他的丈夫分居),以便在国王的宫廷中谋得一份前程。
他是亲眼看着巴黎重新变了一个模样的,就如同一个不幸堕落的女士重新被拉回到天光下,它变得那样美,那样有序,充满了人性与爱,在这里你看不到任何会让你感到痛苦与悲伤的东西,每个人走过,不管他是徒步,还是骑马,又或是乘坐马车,都是笑嘻嘻的,开朗的模样。
而五年前的巴黎又和现在的巴黎不一样,人们的精气神显然又上了一个层次,你甚至可以看到不少如尚帕涅先生这样肥胖白嫩的人,还能看到色彩鲜艳的呢绒与丝绸鞋子——丝绸鞋子一向是贵人们的专属,因为这种材料太容易磨损了,但如今十个人里就有六七个人穿着光泽动人的丝绸鞋子。
原本他还能看到鹅卵石或是小块石砖的路面,现在也都改成了灰白色的水泥道路,如皇后大道这样的要道的宽度足以容纳两部马车,两匹马,两队手挽着手的行人一同行走,侯爵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如今国王的法律已经细密到教导人们应该如何走路——灰白色的大路用铜线与黑色的石块进行分割,五十尺或是一百尺就有的大理石箭头标明了他们前进的方向,街道两侧的建筑在三层左右的高度搭建起了轻便的拱桥,建筑里的人可以在上面行走,穿越道路,或是下到地面。
侯爵听到身后传来了摇晃铃铛的声音,往后一看,是一辆红橡木车厢,塞拉马的四轮马车,他立刻向着右侧靠边,让出去路,那辆马车在经过他的时候,玻璃车窗上的纱帘拉起,露出一张娇艳的面孔,在发现此人正是侯爵的时候,这位也许在凡尔赛宫与侯爵跳过舞的女士莞尔一笑,摆了摆手帕表示感谢。
侯爵躬身还礼,纱帘后的女士停顿了一下,看出他没有继续交流的想法,就重新拉起纱帘,将漂亮的脸隐藏在精致的蕾丝后面。
如果他愿意,刚刚就可以赶上去,或是与这位女士同乘,或是骑马护送,等到了她家里他就能受到邀请,喝杯茶,说说话,之后的事情么,也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不过……
他收回了思绪,将视线与注意力集中在了门牌号码上,他母亲一开始根本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如此固执地要求前往新大陆,要建立功勋,他可以去意大利,荷兰甚至波兰,为什么要走到那么远而荒凉的地方去呢?不过等他上了船,母亲的信件也追了上来——孩子们的任性往往都是因为有恃无恐——侯爵不但接到了信件,还接到了两三箱子行李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国王陛下曾说过的话。
之后他们的通信一直持续着,虽然每次间隔时间都很长。上次母亲来信说,他们所在的街道又一次进行了整修,甚至可以说是整个重修了——因为巴黎本来就是盆地,所以很容易产生洪涝灾害,国王陛下虽然之前已经铺设了如同地下河流一般的下水管道,但一层的居民还是时常会在一场气势汹汹的大雨后以为自己被魔鬼搬到了阿姆斯特丹。
所以这条街道上的房屋都被整体抬高了。
侯爵抬头看着黑色木门上的金色门牌号码,这不算什么新鲜东西,在奥尔良公爵负责公共项目的时候就有了街道名称与门牌号码的统一规制,为了显眼,门牌都是纯铜鎏金,公寓门则都涂刷成黑色——艺术家们对此抗议过,当然,没人理睬他们。
他望着那个熟悉的数字,甚至有点踌躇,不过很快,门就被打开了——侯爵夫人一定知道他今天回来,在二层或是三层的窗幔缝隙里往外看,一看到是他,就早早下了楼,亲自给他开了门。
侯爵立即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带着冲力的拥抱让侯爵夫人一阵摇晃,“天啊,”她说:“你闻起来就像是一匹马!”
他顿时大笑,将侯爵夫人一把抱起,在侍女们的惊呼声中,连着转了好几个圈儿,摇得侯爵夫人头昏目眩,最后也不得不断断续续地发出了响亮的笑声。
不过几分钟后,侯爵还是被侍女们七手八脚地按在了浴缸里,他舒舒服服地躺着,侍女们故意把那些华贵的皮毛送到侯爵夫人面前,引来一阵不体面的尖叫——这些皮毛虽然珍贵,但都是在新大陆鞣制好的,新大陆的鞣制技术与药水还是不如巴黎与佛罗伦萨的工人,气味与革面处理都差强人意,侯爵夫人强忍着翻动了一下,就吩咐管家将它们拿去熟悉的作坊重新加工。
侯爵惊奇地看着直接从黄铜的龙头里流出的热水:“妈!”他大叫道:“现在我们竟然能够与罗马人那样在家里洗热水澡了吗?”
“只是锅炉而已。”侯爵夫人在门外喊道:“我不是写信告诉你了吗?”
“我不知道是这种……太妙了。”侯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