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到那修长身影飘然而来的时候,那修长的手指晃过太守令牌的时候,那随随便便就拿了一千两白银来赎自己的时候,她却莫名其妙地自卑了。
这世上一物降一物,终究是有道理的。
她将脸埋到膝盖中,有湿热的液体黏在清秀的脸上。
二月末的清晨,晨曦熹微,日光刺透轻纱般的薄雾袅袅婷婷破云而来,倾泻在廊柱和房檐上,浮光跃金,绘就璨然诗画。
花枝斑斓的疏影斜斜洒在楚长亭屋内的梳妆台上,流转如墨发丝。微光中,她微微转醒,昨夜一夜难眠,天将破晓时才浅浅睡去。梦中花落,身子浮浮沉沉,跌宕如溺水中,让她醒来便觉身子散架般疲累。眼下一片乌青,脸色苍白吓人。
此时脸色差的吓人的,还有一大早起来便在书房里忙公事的苏鹤和赶来报讯的苏邈。
苏邈清晨出门买酒,街头巷尾便已传遍了原野一战的惨烈。消息封锁将近十日之久,终究还是传了开来。沈良辰命丧沙场,五万将士只剩三万,弹尽粮绝,还是凤昭赶来驰援才解了他们被围之困。
而足够写进戏折子的是,南耀月并未乘胜追击,而是退兵了。坊间传闻是南耀月的公主喜事将近,耀月国俗王室喜事必不可征战见血,于是南耀月便带着掠夺来的物资和俘虏喜滋滋地回了自己的国土。
这是南耀月第一次胜北天灼。虽说金甲军十分骁勇以致南耀月一城未取而归,可大将军沈良辰尸骨无存,伤亡惨重更是易轮奂登基以来之最。
想必凤昭重重宫闱之中的冰冷皇帝,雷霆之怒已遍洒朝堂了吧。
一月中之,文臣之首楚明鸿叛乱被诛,武臣之首沈良辰战死沙场。北天灼朝堂损兵折将,朝野上下一时动荡。
窗外,一声百舌子厉声尖叫如锐刃撕裂淡薄的青天,苏鹤手中紫毫应声折断,清秀的脸瞬间煞白无色。
“你说......良辰他......”往日如蔓长春花般的红唇刹那失色,哀恸异常而凋零萎靡。苏鹤眉头紧紧簇起,望着苏邈的眸光渐渐涣散,失去了往日如光神采,只剩下被狂风肆虐的死水一般的悲愤与静寂。
愤怒、不解、失望、悲恸。苏鹤清浅如水一般的眼眸生平第一次迸出灼灼烈火,五内如焚,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瘫坐在两年前沈良辰特意为他从南蛮穷荒沼泽之地带来的红木椅上,滚烫鲜血自心脏喷薄而出,在冰冷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最终干涸在血管微末之端,再难有归宿。
最是有豪情壮志的年纪,却失一挚友,失一兄弟,失一知己。该是何等悲怆苍凉。
人生几何,离阔如此?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苏鹤兀自笑了,笑中带着癫狂疯痴,两行清泪簌簌滑落,浸湿衣襟。朝霞打在他如鸦羽般乌黑的秀发上,洇染一层银白色泽,如梨花满头,如霜雪遍落,三千鸦羽刹那黯然失色,有寥落白发杂于其中。
都说朝野动荡,而那个帝王怎会让他的江山不安?看似动荡不安的背后又不知是多少心有叵测之人因此露馅而落下的人头。楚明鸿落位,早有忠心耿耿于易轮奂的青年才俊次辅闻墨丹静候上位,他早年便是与易轮奂共读翰林的好友,如今一换,朝野过半势力便如山河之倾般势不可挡的倒向易轮奂;沈良辰战死沙场,也又不知有多少易轮奂一手提拔的将军副将等待一展宏图,就算沈良辰在朝中仍有残部势力,也不过都是依附于易轮奂而存在,而易轮奂必杀沈良辰不可的原因......苏鹤虽现在不清楚,但是那日春儿一语,便一语点醒梦中人般。他猜测定与那姓沈的蠢蠢欲动的百面扇相关。
百面扇一介女流,如何这般在江湖上横行霸道,官府都忌惮三分,也定是有缘由的。不过这之中兜兜转转,怕是又要涉及前朝往事,根深蒂固,就连易轮奂一时也难以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