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的花子门,与自主择业的乞讨者之间,都存在怎样的区别呢?往复杂了说,可以从技艺、组织、切口、春典、师门等等诸多差异开始讲起;但综合来说,其实就是两个字罢了,传承。
包括乞丐在内的江湖老合,到底是一群怎样的人呢?他们超过九成以上的人,都是最底层的穷苦人家出身。富人家的孩子当然可以选择习文或是习武;但穷人家的孩子,就只能尽早外出做工,赚些银钱来贴补家用。除了一些极个别的好命人,能够进入酒楼、货站之类的商号学徒帮工意外;其余的孩子们,便只能的踏入江湖道这条唯一可走的路。
所以说所谓的江湖道,其实只是平民百姓的生活环境而已;而庙堂文化虽然与市井文化格格不入、又显得那样的高不可攀,但毕竟二者也是共存于一片天地之间,彼此互相依托、是共生共死的一种亲密关系,就仿佛是铜钱的正反两面一般。
范文正公也曾有‘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千古名句传世。
江湖道,就是仅存在于黑夜之中的人世间;而那漫布天河的灿烂星芒,便是千百年来前赴后继的江湖儿女。而哺育诸多江湖儿女,令他们可以繁衍生息、绵延不断的土壤,就是那浩如烟海的旧礼仪、老规矩。
套句俗话来说,就连街边的小孩都听过一句话,叫做十家江湖九家骗。但为何分明是大家心里都清楚的事,直到千百年之后,仍然还有江湖人的立足之地呢?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因为他们秉持着经过了无数江湖前辈、反复修改更新的规矩与底线。
在新入道的后辈眼中,这就是束缚自己手脚的刻盘教条主义;但在那些江湖前辈眼中,这些却正是他们本人、乃至后辈儿孙能够生存繁衍的全部依仗!各家门里的规矩守则,就等于本门子弟用来盛饭的碗;而江湖道的大规矩,就是全部江湖人的一口大锅。处罚坏了规矩的江湖子弟,其实并不是要显示某人的身份如何高贵;而是因为要借他的错误,来警示所有的后辈儿孙,不要砸了自己手里的饭碗,也不要砸了江湖同道煮饭的锅!
就拿建康城的情况来说,真正身在江湖道的乞丐,或许有冻死的、病死的、或是被人打死的例子;但却没有一个是被活活饿死的;但对于灾民来说,去年那个寒冬一过,还能见到如今春暖花开季节的人,就只剩下了四成左右。这二者之间的差异,已经不言而喻了。
那么为何有门户的乞丐,都会选择在城外的土地庙栖身,而只把位于城中的破瓦寒窑、当作临时聚集点呢?首先来说,为了防止夜间起火,那座城池都不会允许私起明火取暖。试想一下,一个陷入了沉睡之中的城市,在几间破瓦寒窑之中燃起了几堆明火,这乍眼的程度分明就是在给自己招祸!
乞讨虽然不触犯王法,但在城中纵火、却是一等一的重罪!
其次,就是有门户的乞丐,通常都有存储应急口粮的好习惯。尽管他们积攒的那些陈粮腐粮、也不值什么银子,放在大街上都没人愿意去碰;可一旦被那些吃草吃土的灾民发现,也定然会被一扫而空;再加上年轻力壮的乞丐本就极少、而建康城的夜间活动也是极为丰富,经常会有人从仓库饭庄等地、讨来大宗废弃物资,也就会面临人手不足、或是城门已然关闭的情况。那么每当遇见这个情况,就可以在有自家兄弟值守的临时聚集点过夜;只待明日城门开放后,或是回家喊人、或是与这些换班的值守兄弟一起运粮出城也就是了。
可今日这座建康城怪异频发,不但位于回春堂附近的药王庙,已然被各地流民全盘占据;就连城中那个留下了丐帮记号的破瓦寒窑,也是无人值守的状态。在出城之前,沈归也特意去寒窑之中探访了一番,除了一个盛满了泔水的大木桶之外,也没有任何发现!
这个大木桶里面所盛的泔水,应该是从某些饭馆酒楼后厨搜罗来的。以木桶散发出的酸腐味道分析,这应该至少是三天以前的存货了。按照常理来说,从酒楼后厨搜罗回来的泔水,在倒去了汤汁以后虽然干货十足,却也非常容易腐朽变质,所以也从来都没有留泔水桶过夜的说法。由这一桶干货不难看出,显然就是在三日之前,负责值守的丐帮兄弟遇见了什么意外,撤出城去的时候又极其匆忙,把这一桶吃食给遗落在了这里……
那么他们的匆忙撤退,与伍乘风的人间蒸发,到底存在着怎样的关系呢?
出城没走多远,他们这一行五人,便来到了位于北城的一间土地庙前。
乞丐虽然都是赤贫之人,但他们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生活习惯还是非常规律的,与那些侍奉佛祖的僧侣、耕种庄家的农夫也没什么两样,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可现在已然入夜多时,这间城北土地庙中仍然还是火光攒动、人声喧嚣……
“堂上有爷叔在吗,鲁东来的团官来挂杆子了”。(有大辈乞丐在家吗?范家门的同行,路过此处拜门)。
沈归站在庙外喊了一句切口,那原本喧嚣吵闹的土地庙中,刹那间变得安静下来;紧接着一阵悉悉索索之后,一位相貌颇为年轻的大小眼乞丐,从门缝里探出了半个脑袋,仔细瞧了瞧沈归的相貌之后,纳闷地嘟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