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的时候姜卷和方野一起背语文老师布置的《窦娥冤》选段,姜卷读到赛卢医那句“行医有斟酌,下药依《本草》。死的医不活,活的医死了。”快笑死了,方野问她笑什么,姜卷指给他,“这句。”方野一看,也跟着笑个不停。
两个人读着读着声音就并到了一起,像是两条小溪合二为一,“莫不是前世里烧香不到头,今也波生招祸尤?”两人相视一笑,姜卷说:“这词写得太好了,还押韵。”方野说:“跟rap似的。”说着扭起身子比着手势,“今也波生招祸尤,yo~yo~”惹得姜卷笑趴在桌子上,姜卷指着后边要求背诵的那段说:“来来来,试试这个。”
方野说:“不如咱们两个一起读,然后一起打节拍。”姜卷说:“好。”于是两个人把立着的课本平铺到桌子上,一起用左手拍着课桌打节奏,“你道是暑气暄,不是那下雪天,岂不闻飞霜六月因邹衍?若果有一腔怨气喷如火,定要感的六出冰花滚似绵,免着我尸骸现;要什么素车白马,断送出古陌荒阡!”
姜卷笑着说:“尤其是这两句,‘你道是暑气暄,不是那下雪天’,喊起来最有感觉!”方野忙点头,“对对对,我也觉得,这两句最好玩。”
方野又指着“六出冰花”四个字问姜卷:“这个‘六出冰花’是雪的意思吗?”姜卷点头,“嗯,古人有‘草木之花多五出,独雪花六出’的说法。”方野笑着说:“古人可真会取名。”姜卷说:“要不怎么说汉字是世界上最美的文字呢,同时具备音乐美术诗歌三种艺术元素,单个的字是一幅画,几个字就是一首诗,读出来又天然带有平仄的韵律,我好喜欢。”
看着姜卷满脸兴奋的样子,方野笑着表示赞同,“这个观点很新奇。”姜卷笑了笑,指着“六出冰花”说道:“我倒是有个问题,为什么雪花一定都是六个角的呢,你觉得世界上有可能存在一片不是六个角的雪花吗?”
方野用笔在语文课本的侧边的空白上一边画一边为姜卷解释,“不会,雪花是冰,冰是水的晶体,晶体是原子、分子或者离子周期性地充满空间,受几何原理的限制,世界上的晶体有7种基本的类型,冰属于其中的六方晶系。简单点说,雪花之所以会在六个方向上的生长,包括进一步形成的分形,是因为六边形晶体在棱角处生长速度最快。”
姜卷:……“大自然真奇妙。”
看着方野谈论物理知识时那种从未见过的炽热眼神,姜卷忽然想起一个心中埋藏已久的问题,虽然此刻已经隐约地有了答案,她期待地看向方野:“你以后准备干什么?”
方野毫不犹豫地回答:“研究物理。”
姜卷“哇”了一声,既惊叹于他对于未来的笃定,又庆幸自己猜中了答案,于是笑着问他:“这么坚定吗?”
方野说:“就像你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不是你选择了文学,而是文学选择了你,对我来说也是一样,我始终觉得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谜语宫殿,在等待人类的解答,我们的所见所闻都是通往宇宙的真理之门,而物理学正是打开这些门的钥匙,我希望我有幸能感知到这把钥匙的温度。”
听方野说完,姜卷的眼睛也跟着亮起来,她后来一直记得方野说那番话时的眼神,简直就像原野上熊熊燃烧的烈火,连窗外盛夏的阳光也不能敌它分毫。在此之前,除了作文素材里的鸡汤,她从未见过梦想的模样,没想到未来就这样在一个少年的眼睛里分明起来。
期中考试很快来临,姜卷心里因为有了学文的打算,所以早早地利用晚上睡前的时间把政史地三科背得滚瓜烂熟,结果考试成绩出来以后证明脱落的头发和流失的唾沫都没白费,三门文科为她赢了好大一波,甚至冲入了班级前十,总分排名第七,年纪排名为十五,比上学期的班级十三显然进步了太多。
听说这次十六班的年级总排名没干过兄弟班十七班,变成了第二,班主任老杜看上去有些沮丧,脸都黑了许多,不过幸好,年级第一还在他们班,也算扳回一局,不过争回这口气的不是方野,而是董姝。
对,董姝这次因为没有受到生理疾病的干扰,顺利以数理化三科满分的成绩夺得了年级第一名,方野惜败,暂时屈居第二。
考了第二的方野就像一只因为瘸腿而落单的鬣狗,教室是遗弃他的草原,他一整天闷闷不乐,与人群格格不入,连背影都显得郁郁寡欢,姜卷心里也跟着难过,连自己进步的那些快乐都减了分量,她想安慰他,又不知从何说起,害怕一不小心就会显得惺惺作态,思前想后,姜卷从笔记本上撕一张纸,写了个纸条。
失意少年方野在忧伤之中依然不忘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周围的一切,因此他敏锐地察觉到姜卷的那些小动作,眼看着姜卷趴在桌子上叽里咕噜地写了一气,把纸条整整齐齐地折起来,又用透明胶带封了口,方野暗搓搓地开始期待纸上写的那些安慰他的话,他紧锁的眉头之下那双蓄满愁闷的眼睛开始不安,就在他把肚子里提前练习了无数遍的“谢谢”即将掷出时,姜卷站起来一个转身出去了。
方野甚至没来得及问出一声“你干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