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又一次的梦到了母妃。

    一条宽阔的大河,碧波荡荡,蜿蜒东流;沿河两岸,皆是一望无际青绿逼眼的芦苇蒹葭丛林。赵祯独自行于白亮亮的河滩沙地,既似仓皇无措,又似悠然无事;四围空阔幽寂,苍茫辽远,仿佛整个世界仅剩下了他一个人,唯日光浩荡,凉风徐来。此景此情,倒好象在哪里见过一般。然而究竟在哪里见过呢?赵祯却又一下子记不起来了。

    赵祯正自惶惑无依间,李宸妃忽然背着荡荡起伏的芦苇蒹葭的海洋,双袖半拢,低眉敛首,脚步迟重的踩着沙滩走了过来。李宸妃的眼神悲苦,面色凝重,仿佛胸中盛满了无尽的伤痛似的。

    “母妃……”赵祯正四顾茫然、孤独无依之际,乍见亲人,虽觉喜出望外,然而并不形于颜色,唯张口轻声唤道。

    李宸妃猛的抬起头来,仿佛大吃了一惊似的;盯视赵祯良久,复又低下头去,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道:“是……益儿啊!”

    “母妃,你怎么会也来到这里呢?莫非我们……”赵祯进前一步,语气忽然变得急切起来,眼睛死死的盯着李宸妃;他忘了这是在梦境当中,生怕母妃会象前次那样,突然的离他而去,或者化为青烟遁走似的。

    李宸妃眼中垂泪,凄声说道:“益儿,母妃此来,是想看看我们李家的一个子侄。他替你而死,然后就被埋葬在了这里。我是来看他的呵!”

    赵祯惊声问道:“替益儿而死?益儿怎么不知道呢?母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宸妃垂首良久,方慢慢的仰起头来,伸展双臂,悲愤的呼喊道:“天耶天耶,我们李家上辈子到底欠了他们赵家什么,何以这辈子要用一条一条鲜活的生命来赔补他们啊?倘若真的欠了他们赵家什么,你惩罚我一个人,使我终其一生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却不敢相认难道还不够吗?何以还要让他的两个表哥、一个表妹,为了他,为了他的皇帝宝座,一个一个的相继丢掉性命呢?”话毕,李宸妃双泪滚滚而下,许久方才平静下来,目视赵祯,哽咽而言道,“益儿,希望渡过此劫,将来天下太平的时候,你能够好好的飨祭他们,——他们可都是为你而死的呵!”

    河风轻掠,母妃的裙裾长袖飘飘卷扬,母妃的绺绺发束亦由脑后拂起,遮挡住了眼睛和鼻子、嘴巴;母妃身后,在河风的吹拂下,万千株芦苇蒹葭青碧的梢头分作一层一层,缓缓伏倒,又缓缓直起,宛若深海碧波一般。

    “不,母妃,不要这样,”赵祯虽然听不明白李宸妃的话中含意,却还是大声叫道,“益儿不愿让他们去死。益儿宁可不做这劳什子皇帝,也决不要任何人替益儿丢掉性命!……”

    “不要小孩子气,益儿。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贵为九五之尊的皇帝?一切都是前世命定,你还该好好做你的皇帝去吧!”

    “母妃,做皇帝真的是一件很苦的事情。做了皇帝,就得压抑喜怒哀乐,就得抛弃亲情友情,甚至还要牺牲掉自己的亲人,便连近在咫尺的亲生母亲也不能相认。母妃,益儿再也不要做这劳什子皇帝了!”

    “益儿,说什么傻话呢?做皇帝苦,可你知道这皇帝的宝座,是用多少鲜血和着白骨垒垒堆叠起来的吗?你知道在这皇帝宝座的四周,有多少羡慕的嫉妒的甚至是仇恨的目光在虎视眈眈的盯视着你吗?须知创业难,守业更难;古往今来,世间能有几个真正太平清闲的皇帝呢?再说了,做皇帝也有做皇帝的乐趣啊;益儿,闯过这一劫,你还有整整三十年的太平皇帝好做呢。——不说了,时辰到了,母妃该走了。益儿保重……”

    “不,母妃,你不要走,你不要这么快就走啊……”

    一阵苍凉凄怨的歌声在什么地方飘飘而起,萦绕耳畔,袅袅不绝;与此同时,万千白色纸片似蝴蝶又似飞花,铺天盖地,旋舞而起,遮蔽了整个世界。赵祯眼见李宸妃的身影缓缓飘后,愈去愈远,就要消失在了郁郁苍苍、碧波荡漾的芦苇蒹葭丛中,直急得伸长双臂大声喊叫起来;欲要去追,脚下却仿佛被钉子钉住一般,丝毫不能迈步。挣扎之间,“扑”的一声俯跌在了细白的沙滩地上……

    “梆,梆梆——”耳畔突然响起了极其细微的敲门声音。赵祯睁开惺忪的睡眼望去,但见窗外月色如水银泻地一般,耀得室内满目雪亮。琴老的声音正从门外轻轻传来:

    “陛下,时辰已到,我们得抓紧起身,趁着暗夜赶路了;天明之前,须要赶到邓州‘张巡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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