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似染清澜微漾的洞庭湖面上,一叶扁舟荡荡悠悠,即将离岸,两名手执橹篙的寨丁站于舟尾,静静的等着启行指令。万花丛端然凝立舟梢,瞩目望着颀身孤立君山脚下的夏宜春身影,忽然觉得悲从中来,怆然欲泪,急侧身挥手高声叫道:

    “小郎,姐姐这就去往山中探望妈妈了。你便坐在这里,哪儿也不要去,只管耐心的等待姐姐回来啊!”

    夏宜春也遥遥的举起手来,高声答道:“姐姐,我便坐在这里,哪儿也不会去,只管耐心的等待姐姐回来啊!”

    半个时辰前,万花丛忽然接到晨起旺总寨飞鸽传来的书信,言称欧阳忠雄在巡视山寨途中,陡被毒蛇啮伤,生命危在旦夕,令其速往解毒施救。万花丛何等伶俐聪慧,心下略一忖量,便已明白定是因为自己不认手镯,钢刀下面出手救了夏宜春,欧阳忠雄得报后羞恼成恨意欲命己回寨惩戒而已。

    临行前,万花丛只说自己去往山中探望妈妈,又一再叮咛夏宜春不可轻易出寨走动,不可随意与人搭话;其中意思,自是生恐夏宜春言行之际露出破绽,被柳木大郎等亲信寨丁辨了出来。夏宜春因有蛊药在身,心思懵懂,全无自己意志,一任万花丛之言是听,当然满口答应。

    分手之际,夏宜春却又依依不舍,定要送行不可,万花丛只得答应了。两人联袂步出寨门,沿着蜿蜒石阶一直走至了湖畔波前;直到万花丛俏步登舟,夏宜春方才止步不前,唯颀身孤立,引颈注目,遥遥凝视着万花丛的身影。

    扁舟缓缓离岸,乘风破浪,顺了汊湾河道径朝晨起旺总寨方向疾驶而去。万花丛于微带凉意的袅袅晨风中端立尾梢,回眸凝望,直至夏宜春的身影变作黑点,再变作虚无,方才暗中叹一口气,整整裙裾,素手托腮怅然而坐,心中再无了和夏宜春同来时候的欢欣喜悦,唯翻来覆去,沉沉的思忖着应对欧阳忠雄、寻觅母亲踪迹的策略。

    扁舟转过两座山头,再驶数里,渐渐进入一带水光明丽的狭仄湾道,夹岸绿柳浓荫,遮天蔽日,橹篙拨水的哗哗声中,四围愈发显得幽暗岑寂了。忽然耳畔响起一声震天动地的虎啸,万花丛心下一惊,急忙抬头凝眸,隔了枝叶罅隙四处寻望,但见万道阳光铺射,右山半腰中间现出一座刀切斧削般的巨石平台,平台四围苍松翠竹环列,飞瀑流云飘逸,一头吊睛白额的斑斓大虫正一面雄视阔步,来往窜跃,一面引颈弓身,遥对自己嗥啸。

    万花丛转头对两名寨丁说道:“你们且稍等一等,我去去就来!”言讫翻身立起,暗凝一口真气,双足在舟尖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已是衣袂飘飘,宛若乳燕穿林一般凌空而起;接着便踏波逐浪,穿林越竹,身形飘逸如飞,径奔右山半腰;几个兔起鹘落,早稳稳当当的站在了平台中间。

    大虫一见,低啸一声,迫不及待的迎上前来,硕大的脑袋轻轻蹭着万花丛的小腿。万花丛弯腰蹲身,满腔怜爱的轻抚着大虫颈后鬃毛,柔声说道:“阿猫阿猫,你怎么独自一个到了这里,师父和师叔她们呢?”

    那大虫摆了摆脑袋,回首

    向东长啸三声,便听得一声“阿弥陀佛”的颂祷之声,智果大师、智圆大师联袂由一丛翠竹后面转出身来。大虫立刻一路碎步的跑至两位大师身后,踞地而坐,一双铜铃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万花丛。

    “师父,师叔!”万花丛立时脸色煞白,俯身跪叩在地。智果大师端身站于竹下,面色平静,无喜无忧,语气更是淡如白水:“丛儿,师父命你施展平生所学,下山辅助宋室,佑护百姓,力阻赵珏起兵叛乱,却竟如何投入欧阳忠雄麾下,助纣为虐,又如何独自一人到了这里?敢怕是忘却前言、违拗师命了吧?”

    万花丛匍匐在地,大气不敢长出一口,唯低声辨道:“回禀师父,弟子下山游历,途径晨起旺总寨时候,恰与欧阳忠雄相逢;欧阳忠雄言称手中持有嵌了珊瑚彩龙的手镯,弟子寻母心切,是以,是以……”

    “是以就黑白不分,甘愿陷身匪穴,却将师命当做耳旁风了吗?”智果大师“哼”了一声,冷冷说道。身侧的智圆大师微微一笑,开言相劝道:“师姐,天道茫茫,劫数已定,自非一二人力所能更改也。再说了,丛儿初次出山游历,一来少女情怀,未辨贤愚,二来母女情切,寻访意急,是以误入了匪门。且喜尚未铸成大错,只要及时悔改,师姐就慈悲为怀饶她一回吧!”

    智果大师左手单掌托于胸前,五指伸展呈莲花形状,语速虽缓,但却听来极其严厉:“丛儿,佛心无处不慈悲;师父看在你年幼无知,又初次出山游历的面上,且暂饶你一次。你须明白,你虽为人,但身份独特经历奇异,不能为寻常世俗所容。经云:如人在荆棘林中,不动即刺不伤;情海无涯,溺人无数,然不动情者,自不会为情所伤。你误入匪门,亦不为大错,师父盼你能够迅即回头,明心见性,洗思涤虑,早成正果。不过今日之事,佛门惩戒可免,师门家法难恕;——莫怪师父心狠,这是咱们历代祖师传承下来的规矩!”

    万花丛听得心里糊里糊涂,暗思既不为大错,又何以定要惩戒?自己既生而为人,又如何不能动情?虽然如此,嘴上并不敢说出,唯连连叩头,道:“师父,师叔,弟子明白,弟子就在这里自罚了!”言毕走到竹林旁侧,面对悬崖,端端正正的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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