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水木再度起身,已是暗黑一片,天开始微微下起了雨,他赶紧从一旁草寮拿出预备好的火把点燃,披上蓑衣再三检查塭岸,然後拖出茅草,盖在b较松软的地方,上方压着砂袋,没想到雨突然滂沱地下来起来,连火把都熄灭了,所幸他对鱼塭的地势了若指掌,才能在打雨中m0黑回到家里,才关上房门,就听到轰隆作响的雨声,让他更是心慌。
他转开收音机听渔业电台,知道有热带低气压经过,但还不至於有台风,但天有不测风云,一切也说不准。
他斜签似地歪在客厅的太师椅上,想起从小到大的无数天灾,依然胆战心惊,记得祖父说过:「作塭仔人,就是向大海借地来养鱼,即使地契写上自己的名字,还是得清楚海随时会将地收回,一整年作得如何辛劳,投资多少成本,即使血本无归,都只能算是缴地租而已,随时都得得有重新来过的打算。」
虽然他谨记祖父的教训,但这次却无法不忐忑,除了需要钱为即将出嫁的大nV儿办嫁妆之外,这几年他都安排八名孩子陆续到市内住在鱼栽寮旁的房子念书,特别是四名男孩,非得他们继续念书,即使只是念南英高职也好,他不希望孩子们继承衣钵作鱼塭,看天吃饭的行业实在是没有保障,而且风吹雨淋又长期浸泡在鱼塭里,又落得一身病。
谢水木只是想鱼塭养殖就终止在他这一代,作多少年算多少年,之後作不动了就将鱼塭租出去让人作,既有租金可拿,也没守住了家业,这算是一种折衷。
深夜,大雨雹持续砸落,他心想幸好孩子们都在市内,妻子原本预定今天从鱼栽寮回家,准备牵鱼的事宜,他心想这雨势可能得延期了。没想到,快清晨时雨已经淹到半身人高,水还陆续成排灌进来,将门都冲破了,原先想走到门外查看,却只看见汪洋一片,鱼塭与塭岸早已没入大水中,再远一点的内海与外海也连成了一气,崩岸後水门早不见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爬高,由主屋侧边的窄木梯爬上阁楼,他才一到顶,一波大水凶猛地涌了进来,还有许多虱目鱼慌张地在客厅里打转,习惯浅坪养殖的拥挤,瞬间的自由反而让它们失去方向感。
谢水木心一冷,他最不愿意设想的状况发生了,听着渔业电台持续报导,听说昨晚8/7夜里雨量在布袋每小时破100毫厘,中南部全淹没在洪水里了,而且水还在持续狂扫,预计至少积水一公尺。他蹲坐在木梯上,看见一只虱目鱼游上了供桌,幸好昨晚他已将祖先牌位先请到阁楼上,不然这一幕岂不是让祖先都要落泪?!
崩岸後,明明十天後要收成的虱目鱼,就被老天收了回去,或成了公共财,一整年辛劳与资金全血本无归,若想赶在年底复养,重新整坪与建堤,又是一笔可观的费用。
「今日是新历八月八号,并没带来大发财的幸运,却是这样的惨剧…」
他连眼泪都没了,却只是心底发慌,一想到秋月那寡居的婆婆,听说是极能g的市内nVX,先生早Si还能自己一手养大孩子且撑起家业,必定是狠角sE,他原先计画让秋月带过去庞大嫁妆,好奠定在夫家的地位,这下全泡汤了。他常常地叹了一口气,满心的不甘愿,即使想起祖父的叮嘱,深知作塭人也是看天吃饭,随时都得有重新来过的斗志,但这时机实在不对,他心疼的是nV儿嫁过去的日子。
他从小跟着作塭仔,无论是夏日「反水」虱目鱼翻肚,或是寒流冻Si鱼只,这些他都经历过,就连海水倒灌也有几次经验,只是没想到这原先预估的热带X低气压,b平常的台风还严重,除了风速每秒破20公尺之外,雨势更是惊人。内陆雨水累积冲击,再加上外海雨势更是惊人,他从阁楼小窗望向大海,竟看见好几次水卷龙,并且掀起了巨浪,这内外夹击下,恐怕塭岸已全部冲垮。谢水木不敢再继续想下去,每年他至少得花二十几万维护塭岸,这下全毁重作,至少得近百万的资金,以及大量的人员,他彻底地心灰意冷了。
他顾不及饥饿,脑袋里净是想着如何先解决秋月的嫁妆问题,再来是塭岸的重作,以及长工们的生计,至於那些依赖他的贩仔,他早已自顾不暇了。
就在谢水木脑袋充塞着各种可能的解法时,住在市内的家人太过心焦,连妻子陈绸都担心到血压上升,整个人晕眩在床上,便留下双胞胎nV儿与小儿子照顾她,由较大的四名子nV冒雨骑单车赶去安平看看,当他们全都赶到了安平派出所,警员封锁在岸边,阻拦他们冒雨搭乘竹筏,因为浪高风疾太危险了,承诺会有驻紮附近的军人作橡皮艇过去援救。
「现在全台已经好几百人Si亡与失踪了,你们千万别冒险!」
谢水木的次nV秋英望着汪洋大水,嚎啕大哭了起来,才刚自龙冈国小毕业的她,只是跟母亲来到市内一趟,欢喜地帮大姊采买嫁妆,谁知不过两个晚上就已风云变sE?
「阿姐,多桑不会有危险吧?」秋英焦急地问。
「人人都说多桑大头大耳,是贵人天相,一定不会有问题的!」秋月安慰着二妹,但远望着连绵的各个鲲鯓岛几乎隐没在水里,她只能相信众人的面相说。
「早知道就叫多桑将鱼塭收起来别作了,他偏偏不听!现在好了,血本无归!」二哥金水无奈又气愤地说。
金水一直就主张卖掉祖产,因为他自小就被送到市内念成功小学,见识市内人柔软甜蜜的日子,除了穿金戴银之外,还时时有四秀零食可吃,以及过上现代化的新生活。他实在厌倦闻海cHa0与鱼塭的腥味,整身黏腻腻的。更重要的是,连厕所都是简陋地以几块木板,架高在鱼塭上,中间开个洞,里头上个厕所,外头就能听到噗通一声,旋即是虱目鱼争食的吵杂拍水声。他只想待在市内,当个高人一等的市内人,忘记七岁前在三鲲鯓的一切。